渡厄记，水陆大会的侠影

无遮宝幡动江州

贞观二十二年夏,金陵城外的扬子江畔搭起九丈九尺的八宝法台，紫金袈裟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，自京师而来的玄奘法师手持沉香木槌，正要击响那面重达三百斤的青铜法磬，东南天际忽有破空之声传来，一柄青锋剑携着绛红流苏钉入经幡柱，惊得江畔五百沙弥齐齐倒退三步。

这便是江南武林三年一度的盛事"水陆大会"，既超度淮河泛滥时溺毙的三万冤魂，亦是江湖各派化解恩怨的角力场，法台东侧百丈外，青城派掌门李嗣源白眉微动，认出那剑穗上褪色的螭龙纹，正是二十年前随着"碧波剑"顾横舟沉入洞庭湖的旧物，西侧茶寮里，有人打翻了一盏明前龙井——茶汤在案上洇出古怪纹路，似龙非龙，倒像半张残破的舆图。

云锦袈裟藏兵机

三更梆子响过两巡,清凉山佛窟内壁佛龛幽光浮动，小沙弥手持油灯转过第五层"轮回窟"，蓦地望见明黄的僧袍衣角从千手观音像后飘过，待要趋前探看，后颈忽遭重击，黑暗中有人低叹："慈航普渡，何苦自蹈火宅。"鼻端掠过一缕若有若无的檀腥，似是沉香混着血腥。

次日清晨,玄奘法师捧经卷行至法台前，见案上水陆道场的布局沙盘被人动过，原本依照二十八宿排布的灯烛阵，此刻灯油汇成曲曲弯弯的水道，倒像是扬州城内的运河图，最刺目的是沙盘东南角，数点朱砂如血珠般刺入青龙位，正对应着漕运总督衙门的方位。

龙舟夜雨话前尘

江州码头戌时三刻,漕帮总瓢把子陈九斤踩着湿漉漉的船板踏入画舫，舱内水沉香里杂着铁锈味，令他想起十三年前那个雷雨夜：也是这般潮湿的暮春，前任帮主横尸在装满私盐的乌篷船里，喉间插着半截断剑，剑格上的螭龙只剩半边鳞爪。

"陈帮主可还记得洞庭湖畔的顾氏医馆？"屏风后人影绰约，语声清越如剑鸣，陈九斤虎躯剧震，手中铁胆咔嗒落地，二十支牛油烛忽然尽灭，江水拍打船舷声中，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："姑娘是顾神医的..."

八部天龙现惊涛

七月初七正午,法台四周十八面梵钟齐鸣，玄奘法师展开《梁皇宝忏》经卷的瞬间，江心忽起漩涡，三条蒙冲战船破浪而来，船头撞角包着精钢，分明是水师战舰制式，为首舰船桅杆上，绣着"漕"字的锦帆哗啦展开，露出下方暗绣的蟠龙纹。

岸上武当长老张松溪正欲拔剑,忽见法台顶端飘落数点杏花，青衣女子倒悬金铃索从天而降，足尖点在青铜法磬上，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。"诸位居士且看！"她振袖甩出卷轴，三十年前工部修筑漕运河道的密档迎风展开，朱笔勾画的段落里，"沉尸镇煞"四字触目惊心。

慈航剑渡生死劫

暮鼓声中暴雨倾盆,顾横舟单膝跪在法台中央，青锋剑插入石板三寸，她背后插着七支透骨钉，血色在青衫上晕开，竟与二十年前父亲被沉尸镇煞时染红的江水一般殷红，玄奘法师的紫金钵盂突然迸裂，露出内层鎏金的日月纹——这分明是前隋皇室的秘宝。

"当年杨广凿运河，以五百童男童女祭河神。"顾横舟咳着血笑，"诸位可知如今的漕运总督，正是当年监斩顾氏满门的刽子手？"江风突然转向，法台四角的往生幡齐齐指向东北方，武当剑阵中有人惊呼："快看江底！"浑浊的江水中，数十具铁链缠缚的白骨随波沉浮，腕骨上皆套着刻有生辰八字的铜环。

明月芦花照归舟

子夜时分,八百盏莲花灯顺流而下，玄奘法师手持杨柳枝蘸取无根水，开始诵念《地藏本愿经》，顾横舟倚在残破的经幡柱下，望着江心渐行渐远的乌篷船——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艄公，背影竟与二十年前救她出火海的哑巴船夫重叠。

青城派弟子在清理战场时,于法台夹层发现鎏金铜匣，内藏当年运河舆图，图中朱砂标注的七处险滩，暗合北斗七星之数，最令人心惊的是舆图边缘的小楷批注："开皇十八年，淮水改道处现石人，背刻'莫道石人一只眼'。"